锋面之舟:蒋梦麟和他生活的时代
父亲的船(1)
三天前的一个清早,少年和他的父亲从杭州湾畔的蒋村动身时,星光还没有完全隐落,秋晨的露水把布鞋和裤管都打湿了。
在余姚县府衙门前的小码头下船,江面的雾气正在散去,那些像走钢丝一样站在船舷上的农妇已经快要把一船船的白菜搬空了。
初升的太阳把江面染得如一匹红练,农妇的脸,不知是出了汗还是江水映的,也都酡红着。
船是带雨篷的木帆船,篷上的青箬是新摘的,还有着春天雨水的气息。
在浙东乡村,纵横的河汊里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作短途运输的木船。
潮水时涨时退,退潮时,船逐流而下,走得很快,两岸的树、村庄,还有河里的云的影子,在少年的眼里一闪就过去了。
但当逆水行驶时,前进就会变得非常困难,虽说雇了两个背纤的,半天也赶不了十几里地。
连着三天,看厌了河水和堤岸两边单调的树木庄稼,船上又没什么好解闷的,少年觉得时间实在是太无边无际了,简直像这浑黄的河水一样没个尽头。
这天下午三四点钟光景,船把他们送进了宁波城。
这一程从乡下到宁波的水路,算来竟走了三天两夜。
到上海的船要晚上八点才开,余下的四五个钟头里,父亲带了他去逛了城隍庙,到江厦街买了晚上坐船吃的点心和准备送给上海亲友的咸干货,还带着他去了离码头不远的江北外滩,看了外国人造的教堂。
教堂肃穆的外表给年幼的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姚江逶迤西来,至此已到入海处,江风浩荡,混浊的江水拍打着堤岸,不远处的三江口,海水与淡水的交汇处折叠出一条长长的水线,海鸥像一只只明亮的梭子在水面上剪翅低飞。
许多年后,少年还记得父亲带他去坐轮船的那个晚上。
傍晚,吹着咸壳壳的海风,他们来到了江北外滩边的轮船码头。
从这里他们将乘坐招商局的轮船,一夜水路旅行后于次日清晨抵达上海十六铺码头。
过道和甲板上乘客挤得像沙丁鱼,一伸脚就可能踩到别人。
小贩成群结队上船叫卖,家常杂物,应有尽有,多半还是舶来品。
父亲在二等舱找好位置,放好行李,就带着他满船跑开了。
父亲像个好奇的孩子,在船上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一边不住地往纸上画着什么。
这位绅士老爷还拉着少年走进了驾驶舱,一个穿着制服的船长模样的人客气地把他们请了出来,说船马上就要开了,请他们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他们来到锅炉房,司炉正在铲煤,炉膛里腾射而出的火光映着少年和父亲的脸,他们的眼里有了一种梦幻般的色彩。
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司炉套话,司炉告诉他这船是德国造的,在这条水路上已经跑了快三年了。
他们来到甲板上,船正在启动,昏暝中,两岸的景物和建筑一点点地退远了,父亲说,我回去也要造一艘轮船。
少年以为父亲在跟他说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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